李老瓮生来便是个侏儒,不但常遭人嘲辱,父母也当他是家丑,连瞧他一眼、唤他一声,都始终有些厌避。自知事起,周遭眼光、声气于他而言,皆是刀剑,日夜割刺不绝。让他又怕又恨,却丝毫避躲不开。大约五六岁时,有天他跟着娘去卖绢,他娘进到绢帛铺论价,他则站在门边,看街头一个儒服老者和人争执,那老者恼恨之极,骂了句:“颜面何存?”他头一回听到“颜面”这个词,虽说不清,心里却顿时明白,颜面极要紧、极珍贵。而自己,从来没有过颜面。
他忽而极伤心,眼虽望着那老者继续怒骂,却一句都听不见,眼泪不觉涌出,竟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。旁边几人发觉,都转过头看他,见他模样古怪,都笑起来。他娘出来瞧见,顿时有些难为情,拽着他便走。走到没人处才问他缘由,他眼泪才干,娘一问,又涌了出来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。他娘一恼,打了他一巴掌。他越发委屈,顿时哭出声。他娘越发恼怒,又打了他几巴掌。他再不管不顾,放声大哭起来。他娘恼得没了主意,也哭起来,丢下他,径自回家去了。他边走边哭,那时天色已暗,竟走迷了路。
他又饿又乏,再走不动,站在一个街口,瞧着夜色,大口一般,要将自己吞掉。心里虽有些怕,却又有些盼。